
不是主人公,卻是萬花筒
張欽
在《紅樓夢》刻畫的眾多形象中,有不少宗教人物。他們不是主人公,卻是萬花筒。
且不說作者為敘事而虛構的茫茫大士、渺渺真人、跛足道人,也不說最終以出家淡出讀者視線的寶玉、惜春、甄士隱,單說與四大家族過從甚密的各類“教職人員”,也是極富煙火氣,很有層次感。
他們中,有歷經苦難、半路出家,決心修佛悟道的芳官、柳湘蓮,有出身不一、性格不一、志趣不一但都結局飄零的妙玉、智能等一干女尼,有知情不舉、見危不扶,拿出“護官符”作“投名狀”的葫蘆寺前小沙彌。不過,令人印象深刻的,要數馬道婆、靜虛、王一貼、張真人。
馬道婆本是賈寶玉的干娘,看見寶玉被燭油燙傷,立即編出大凡王公卿相人家子弟必有“促狹鬼”坑害的故事,騙得賈母當場下“訂”每月五斤香油的供奉“套餐”。一轉身,她又攥住趙姨娘母子嫉恨寶玉的心病,獻上巫蠱計,拿到一份白銀500兩的“大單”。
饅頭庵的姑子靜虛,嘴上念佛,背地里收人錢財,充當“掮客”。天齊廟的王道士,“專意在江湖上賣藥,弄些海上方治人射利”,人送綽號“王一貼”。執掌天下道錄司印的張真人情商極高,似乎心腸慈悲,處處為人著想,但當寶玉要施舍乞丐時,卻極力勸阻:“一則與他們無益,二則反倒糟蹋了這些東西”。
從馬道婆、靜虛,到王一貼、張真人,不是打著教職人員的旗號,干著騙錢、斂財的勾當,就是吹著普度眾生的“嗩吶”,“攀附”鐘鳴鼎食之家??此谱诮虇栴},實則披著宗教外衣的社會問題。
實際上,作者在皇皇巨著中穿針引線,點綴這樣幾個人物,著力點并非透視宗教,而是以小見大,折射社會生態,揭示衰敗腐朽跡象??少F的是,《紅樓夢》雖然充滿了因果報應的思想,作者卻沒有背上“呵佛罵祖”的枷鎖,仍能用“察其言而觀其行”的平視感,調查研究,揭開“畫皮”。
《水滸傳》寫“色中餓鬼”裴如海,先“貼標簽”,認為“原來但凡世上的人,惟有和尚色情最緊”。說者解恨、聽者過癮,但多少有些先入為主、心存偏見?!都t樓夢》剖析“王一貼”,寥寥數語,平實白描,主打一個“借嘴說話”:“實告你們說,連膏藥也是假的。我有真藥,我還吃了作神仙呢。有真的,跑到這里來混?”
得益于新華社記者的身份,我們常年行走基層,目的也是用手中的鏡頭和筆,如實描摹世間百態。很多調查研究,其實也是在揭“畫皮”。
大千世界,光怪陸離,打破“亂花漸欲迷人眼”的關鍵,是看清“遮羞布”,找出受益者:很多時候,他們所做的,與馬道婆如出一轍;能做的,又往往是王一貼的翻版。
看清“遮羞布”,又需要善于跳出“我執”去標簽。很多時候,有意無形間,我們對一個問題的認識,不是“神秘化”就是“妖魔化”。前者是無原則的“投降”,后者是無準星的“轟擊”。由此得出的結論,不是不得了,就是了不得。